萨博听说,在他刚刚发出“妈妈”这个声结的那一天,家里几乎是灯火通明。
不过应该不是因为做为他生理意义上母亲的那个人对于萨博终于能够脱口而出的称谓而感动不已才这样的。
男孩坐在走廊边的木椅子上,非常板正,却在桌子底下偷偷晃着腿。
他觉得这个女人似乎将她所有的母爱都凝结成了那一句:
“萨博,你真是聪慧,你一定能够娶到天龙人的女儿的。”
于是萨博总是无端觉得家里特别冷。
仆人在酒红色的长廊里来来往往,通过沉默苦闷的劳作获得微薄可怜的薪水。他们在路过萨博身边时哈着腰低着头,和他问好。
“那是什么?”萨博指着他们的手掌心。
“是硬币,夫人赏的,少爷。”仆人的手很干。掌心的硬币闪着光,被水泡发的皮肤好像死了,一次一句哀叹今天的水实在冰凉。
“这能换什么?”萨博问道。
“吃的。”仆人似乎不敢多说,依旧低着头,“这是奖赏…少爷。我没有多拿一个子。”
“…没事,我没有别的意思。”那种冰冷从石砖攀上他光裸着的小腿,蛇一样向萨博的大脑深度蔓延,“你走吧。”
仆人收回僵硬的手,走过深色的走廊拐角,被粘腻的酒红色吃干抹净。
母亲几乎马上从尽头的黑暗里走出来。抬脚踩过刚刚仆人消失的拐角的影子,头也没有偏一点,像固定死的天鹅的标本,没有给坐在走廊边的他一个眼神。
萨博眨着蓝色的眼睛,看女人的裙摆在他的鞋面蹭过,突然觉得走廊里的所有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仆人通过日复一日的成绩获得债主的“硬币”,父母通过日复一日的社交获得天龙人的“硬币”。
他也是,他可能一辈子也得是。
“都得用什么来买,萨博。”母亲的手曾经搭在他的肩上,嘴唇就在他的耳边,“我恐怕这些都得用什么东西来买,孩子。”
“去抢。”艾斯开口。
“啊?”萨博抱着一推铁皮,在艾斯身后站着。
“我说,我们去抢啊?”艾斯回头,看见铁皮几乎要盖过金发少年的头顶,于是伸手接过来,掂了掂,“这可换不了什么东西啊。”
“但是……”萨博顺势伸了个懒腰,“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在不确定物终点站捡东西——我是说,我们就这么去哥亚会不会太冒险了?”
“嘛,不是你说的,谁不找哈子……?”
“是舍不了孩子套不着狼吗。”
“就是这个!”艾斯蹭了蹭鼻底,“你不想为了我们的存款干一票大的?”
“………但是那里的东西都要用钱换啊,”萨博把手放进口袋,摸到了花朵纹样的金章,“吃的喝的,或者身份…”
“得了吧!!”艾斯笑着,一巴掌拍到萨博的背上,“先不说那群人一天到晚把这么多东西丢到这里来,看起来就富得流油——主要是海贼要的东西才不管这么多——你不想早点离开吗?”
他当然想。萨博看着少年的雀斑,没人比他更想。
“走吧!”艾斯搂过他的肩膀,“我相信我们两个一起绝对没问题的啦!”
艾斯在反复钦点他们的战利品。
萨博就蹲在旁边,玩着自己的领巾。
他没有侧头,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黑色的头发和得意洋洋的侧脸,夕阳在他们和草地上裹了毛茸茸的一层热量。
艾斯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人。萨博抱着自己的膝盖。
帽子慢慢下滑,阴影盖过蓝色的眼睛,也盖过面前过于开心的男孩。于是萨博只能看到艾斯反复拨弄项链的手指。
他似乎没有向自己要过、买过任何东西。萨博想。
他饿了就自己去捕猎,他渴了就去石壁接水,困了就找个山洞睡觉——或者在那个山贼家里的二楼。
他还会面无表情的打破一些规则,说“去抢”。
他和艾斯像是被什么奇怪的纽带系在一起了一样。
为什么呢?萨博抻着脸,觉得难得有他想不通的事情。这是为什么呢?
什么东西是不用钱和成绩来换的?什么东西可以不用钱和成绩来换呢?
“萨博!给你这个!”一只手突然伸到帽子底下。
是一枚硬币。
萨博把它拿起来,左右翻看——应该不是哥亚流通的货币。
“怎么了?”萨博问道。
“你反过来——诶,对,”帽沿底下的手重新伸过来,指了指着硬币的背面,那里印着有些被磨的看不清楚的地图,“你不是对海图蛮感兴趣来着?这个给你啦。”
“但是…我没有什么东西给你换这个啊?”萨博拿着硬币,翻来覆去的看,“这海图也看不清楚了…给我也没用吗?”
“啊?什么换什么啊,”萨博看不见艾斯的脸,但他知道艾斯一定在笑,因为他的声音在小心的颤抖,“你真奇怪诶,这就是个硬币而已,当然没什么用啦。”
“不过你喜欢吗?”他又说。
“喜欢。”萨博回答。
“那拿着不就好了。”艾斯挥挥手。
你才是奇怪。萨博顶起帽沿,看见艾斯的雀斑,它们在夕阳底下闪闪发光。
真是奇怪呀。萨博想。